澤田到現在都還可以回想起來那天的情景。
遙遠的並盛公園,蟬聲太大讓人發癢,木頭長椅蒼老的溫熱,篩過枝葉陽光還是太重他幾乎抬不起眼,只能望著那雙他想他無法失去的,他從未真正觸碰過的,京子的手。京子眼神流連四周,最後對上澤田,一個最後的停留。四目相接時澤田無法轉移目光,惶惑著不知道該看哪,京子有張從樹叢後出現的臉,讓人不可置信卻終於出現了的美麗。澤田只是傻傻的,一時之間接收太多,然後各個細部特寫佔據他所有視野,不管是她的唇還是她頸部纖細的線條。然而是那雙堅定純粹的圓眼珠。公園裡沒有多少人,沒有風聲,只有偶爾幾聲鳥鳴。澤田深吸一口氣。
一起去義大利吧⋯⋯京子。
京子沉默了幾秒——這幾乎讓澤田想起身逃跑——她用手撫順耳畔的髮綹,沒有回應好或不好,甚至不問理由,只笑著說:真的是,太好了,阿綱。真的。
她小小的嘆息,不是出自興奮也不是憂傷而是⋯⋯
那神情簡直洞悉全部只等他開口。她一點都不驚訝。
直到那刻澤田才明白自己的堅強一直都寄託在他人身上。他想像過一百萬次京子拒絕的臉,直至想像變成千刀萬剮他想他已有能力承受現實,不對這應該本來就是逃避不能的問題,他開始質疑為什麼自己要向京子提出要求。他憑什麼要京子為他付出,涉入危險的黑手黨社會。就好像他憑什麼命令大家為他戰鬥,稱他一聲首領。究竟他憑什麼?可是那樣美好的午後,他又愧敗地緊握雙拳,深深懊惱自己的無能。他還是說了。奇怪的是,他更期待受傷。現在受傷總比以後受更嚴重的傷好。結果京子的點頭出乎意料,喔,又或意料之中。說實在也不是沒偷偷想像過,從認識京子那天就開始了,或許他是有可能成為告白成功的幸運男孩。但他還是愣在原地,徹徹底底,這種時刻只有愛情活生生兩個字正猛烈撞擊腦袋,熱汗沿著他的太陽穴流下。戰勝不了,管不了什麼受不受傷。他還是想跟京子在一起。所以京子的嫣然一笑彷彿救贖他再也不能放開。
因為,一放開就完了。
彷彿一切一切發生在曙光當中,夢想成真。京子的存在與京子全無保留的信任京子的無畏。
一旦看見京子就會想起自己原先的懦弱,想起自己失落的或擁有的,想起自己總是無法確認自己手中抓著的東西,赤腳站在沙漠中只能面對一無所有。又有時候他看見她就什麼都忘記了,包括墓碑與手槍與其他。
澤田覺得自己真是個容易被安慰的人。
儘管貪得無饜。
還好妳肯選擇我。他曾在心底這麼感激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