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4
有什麼理由能令愛情消失。
我聽見夢中有人這麼問著。說得好像愛情不過是種特別難纏的油汙。
我曾經在羅馬遇見一個女人,她外表嬌小,擁有一頭白金色捲髮,還有一張充滿瑞士特徵──執著而飽滿的臉孔。她只是一個走在路上的普通大學生。我假裝自己是一個不太會說義大利文的普通日本人,好利用換零錢這個藉口接近她。我身上最小只有一百歐元,她沒有足夠的零錢換給我,卻堅持帶我到附近商店換錢。
後來我沒有再遇見她。我有時候會想起她,然後在想像中延續當天場景,一瞬間自己也愛上她了,我可以再試著約她,獨自兩人一起去羅馬哪裡晃晃也好。
京子躺在我身邊對我的想像毫不知情。
我這輩子所有想像都在投射京子。說來傷人,有一部份的我是在想像沒有來到這裡的我,或者還在並中時里包恩沒有找上門的我,這想像並不好辦,久遠以前未遇上里包恩的稚嫩的我根本與京子搭訕的勇氣也沒有,所以現在再去想像什麼不過是在自打嘴巴。要否認這一切?否認彭哥列就等於否認我與京子的婚姻,可是現在的我有時候還假裝這一切只是當初被迫接受賞賜、我天生缺乏的勇氣⋯⋯沒有,我沒有否認過這一切。能夠擁有京子,大多數時候我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也可以這麼說,想要索取幸福就只能自己決定要不要揀起眼前的選擇項目,也就是彭哥列的大空戒指,有時候也會聽見十七八歲就擔任義大利最強黑手黨首領的花俏謠言,被人拿來在耳邊諂媚阿諛時笑笑就算,誰清楚那只是一個還太年輕的男孩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懦弱表現。
一旦當時拒絕揀起,也許就一輩子仰人鼻息吃飯的廢柴綱吉。沒有京子的生活可能過得平淡普通,幸福嗎,不幸福嗎,廢柴的我會奮發向上擺脫廢柴形象嗎,那個未來我沒經歷過我不知道。
想像之外,出自需求或某種遊戲心態,我的確與幾個女人上床過,但她們一點都不像京子。
京子知道我的放縱,但從未與我說過什麼,我也沒與她提過那些不值一提的女人。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試圖讓她保持無知的完美。黑手黨家族首領的女人怎麼會是無知的,也許我只是想保持愛情不要變質所以讓無傷大雅的謊言填補缺口遮遮掩掩,直到連愛情內部都被謊言的毒刺刺著麻痺,再也不純粹了。
好幾個天亮我回來,看見我的枕頭上留著淚漬,京子入睡時兩隻手就那樣橫在床單上,看起來像受寒太久。我輕觸時緊閉雙眼的京子沒有醒來,卻因為感覺到觸碰而蹙起眉心,手反射瑟瑟縮回胸口。
她的手那樣凍。是嗎,我是不是一直都在期待這場烈火這場爭執,如果所謂傷害只是一句灼熱燒燙的告白。
我不相信那天京子是真的要離開我,那只是一時衝動的想法。
她太愛我了,才會想離開我。
有什麼理由愛情會消失。
「阿綱你來了啊──!」
了平大哥的招呼傳來回音立刻轟隆彈回耳膜。
他坐在遠遠的擂台下邊,褪色的紅色拳套掛在他胸前。不遠處一排深藍色沙包,從天花板懸垂空中,整齊而各自孤零排列著,看上去傷痕累累。
了平大哥的拳擊場太空曠了。至少我每次來這裡人數都呈半滿狀態,但今天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我很不習慣,沒有那些嘈雜熱情喧嘩,與眾多沙包被無數拳頭痛毆的沉著悶響,這裡變得太過空曠。
以鍛鍊身體為名,平時了平大哥會召集部下定期在市區某個不起眼的地下室強迫陪他練習拳擊。他從來沒對我說,但我一直都曉得他對拳擊賽還抱有希望,他曾經報名過幾次比賽,每一次都是初複賽中途取消或比賽當天無法到場取消資格。晴守平日工作太繁瑣、責任太重,黑手黨這行太多變數,了平根本無法配合比賽分配時間培訓,也無法次次空出時間參加晉級,更重要的是,真正的拳擊是一個鎂光燈下的明星職業,了平練得再好最多參加地下化的高級拳擊賭博,那裡的拳手更不要命,為了金錢性命權勢什麼的。了平從地下拳擊不是得不到掌聲,只不過是一小部分人的,而那裡不包含他與京子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我看著他拉部下在沙包前打拳呼喝極限,年紀也越長越增,幾年後他還是打拳,但再也沒提過比賽的事。
這光景,事到如今,拳擊對了平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阿綱——!陪我打一場吧——?!」在嘴邊圈起手他對我大喊。
「沒問題——!我有帶自己的拳套喔——!」我也大聲回覆。平常忙碌來這裡也只是談事情,偶爾才會被拖上台練習,連特地買的拳套看起來都嶄新得很。
至於本日賽果呢?還用說,當然是我被打個半死不活,刺眼的血花綻放在鋪滿塵灰的擂台上。
我很懷疑今天了平出力特別重,來自對私人恩怨的無意識發洩,一想到這點我就更還不了手了。
沾附優碘的棉花是另一波顏面兇猛攻擊。
「好、好痛!大哥你太用力了!」
我們拿板凳坐在擂台下邊,大哥正在幫我不客氣的上藥。
「抱歉抱歉,最近真的很難控制力道嘛⋯⋯。」他乾笑幾聲。「幾天沒打拳擊都生疏了。」
「沒有這、回、事——噢嗚!」⋯⋯難得他這次沒有調侃我跟個女人一樣怕痛。
「聽巴吉爾說了哦,這陣子幫我謝謝骸那邊的柿本吶。」
「嗯,柿本臨危不亂,處理得很好哦。」我笑著說。還好柿本幫得上忙,了平負責的工作之一包含物流運輸,這畢竟是彭哥列產業支柱之一,許多特殊物流進出口是附屬在運輸之下,了平負責正當物流而獄寺負責地下走私,領域原本就分得很清楚,但運輸資源的分配與各種重大決策可以說是兩人共同管理,工作量太大太複雜,要是全部推給原來負責另一半物流運輸的獄寺,他肯定瘋掉。原本預定指派他管理的部分沿海飯店物業就不用說了,現在通通疊在我的公事桌上等候我今晚處理。
也許我適才稱讚柿本這句說得太不經大腦。了平慢慢幫我貼上膠布,最後低頭摸摸鼻子緩言:「⋯⋯還是添麻煩了啊我。那一天也是。」
不等我回答他又說:「柿本工作可以交接回來的哦,我沒問題。不確定的話,巴吉爾再借我一陣子吧阿綱?他是個極限好用的秘書吶!」
「大哥⋯不怪我這幾天把巴吉爾安在你身邊?」
「了解啦。我私自到處刺探還是沒有結果,這不是我的強項⋯⋯沒有巴吉爾我不知道現在在傑曼諾(Germano)同盟已經得罪多少家族。」傑曼諾同盟是義大利另一個家族數目次於我們的龐大同盟。
「一半以上?再糟糕下去,里包恩會來處置你喔。」
了平抓著一看就知道沒整理的短髮大笑。雖說里包恩對幹部的懲處可不是開玩笑的。
「對方有現身交代條件嗎?」
「還沒。」我搖了搖頭。「現在到處都是假消息來保護對方真正行蹤。骸調查過每一條,但是消息傳得太快太廣太雜,至今也找不到消息源頭。」
「⋯⋯是嗎,還不知道是誰啊⋯」
「感覺好像在等待什麼時機。」我已經笑不出來了。「真糟糕,我真的受不了再次挨打。」
我們沉默了幾秒鐘,大哥神色不太對,像在考慮什麼,但還是沒說。他也有自己的心事,但我不想勉強。
「其實京子有跟我談過你們的事。」
他忽然這麼說,我只是從腹部的傷口抬頭看他。
「嘛,你也知道京子在這兒沒有什麼可以說這些話的朋友,小春跟花⋯⋯」前妻的名字讓他頓了一下。「都在日本,也不可能找家族裡其他男人,唯一能夠聽她談這些事的人就剩我了。」
「⋯也是。」
「過來人沒資格對你說什麼教,極限明白你的心情啦。在這裡嘛,」他帶著笑容,幾乎是某種無奈的勉勵。「感情很難維持不變。」
見我沒什麼反應,了平大哥往後仰雙手靠在擂台上,跟著說:「京子很堅強,雖然有時候會靜靜掉下眼淚。她來到這個拳擊場將發現的事情通通詳細地告訴我,你知道吧,心中秘密積壓太多需要定時清理啊。大多數時她說她沒辦法了解你心中的想法,長時間猜測讓她覺得很累。最後一次見面,她對我說她來這兒是為了你,但現在她已經不知道為了什麼。原本想冷靜的說吧京子,但說到你如何再一次在她面前撒謊,背地與別的女人上床,京子還是哭了,就算她猜得出你並不愛那些女人。她從來沒將背叛這字眼用到你身上,笹川家的人個性都這麼倔,主動提分手我想是因為京子很怕被拋下的那個人是她,一個人再有信心始終會被謊言極限擊敗吧。我啊,只能聽她訴苦說說安慰話而已,每次在這裡看到她哭都很想衝到彭哥列宅邸揍你,可是沒辦法她要我保守秘密,而你畢竟也是個首領,我再怎麼樣也不能隨便介入你們,一拉破臉就難以挽回了對吧⋯⋯」
大哥若無其事囉嗦下去,還好,他假裝沒發現正在他眼皮下發生的事。
我早就彎下身體把臉埋進手掌,泣不成聲,快溺死在悲傷釀造的眼淚裡。
就在這裡,京子曾在同一個地點為我流淚,在同一片地板上淹成海水,大哥溫暖的手也曾以同一個姿勢撫觸她的頭髮。在這裡十幾年,我們都在這個拳擊場大哭過,這也是我與京子的默契?可是我並不需要淚水證明已成相背的愛情。
眼淚過鹹弄痛了我臉上的傷口,滲進皮膚表面,記憶裡的京子的笑渲染開來只是變得更模糊。
關上拳擊場大門,爬樓梯時了平大哥忽然從後面扯住我的手,回頭看見他認真的表情,他沒頭沒腦來一筆懷疑獄寺潛藏有「趁虛而入」的犯罪可能。我愣了愣,裝傻也來不及就被送上拳頭般的極限質問,了平雙眼補滿火焰。
「真是⋯⋯想不到連了平大哥都瞞不住啊。」
「鬼才懶的理他感情世界。不必他開口承認,兩個人共事十年,你以為呢?」
「不意外。你別擔心,這陣子他躲我躲得很兇,好像最近才看清我這人似的⋯⋯算了,」我笑了一下。「這樣也好。」
「我看是他太鑽牛角尖。」
「還鑽到地心去了。」
「沒錯沒錯!」
我們歡快的一陣大笑後,才爬出街道,重見白晝。
「阿綱也快三十了吧?還哭得像個小女孩。」
「我沒事了啦。」
「⋯⋯那就好。」他給了我一個太陽耀眼的大大笑容,那種女人們也無法抗拒的男人的笑。
分道揚鑣前了平沒有像過去輕拍我的頭,而是拍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像在我肩上嵌進重物讓我重心不穩了一下,也沒說再見就轉過身揮手離開。
我看著他深色皮夾克的背影,到那時我才發現他的短髮長長了一點。
直到他轉進街角人影很快消失,我才起步走向不知何時開到我面前的黑色禮車,等候許久的司機為我打開車門。
在外辦了一些事,赴了幾個重要的約,安撫仍留下在同盟裡的幾個大小型家族。自從事情發生後,慢慢有幾個家族無故退出同盟,即使幾件企業聯合的案子會因此違約也不收回退出同盟的意願。今天光是與被牽制的家族重新調整運作狀態就快忙不過來,回家後還有大批文件等我,隨便幾口飯就飽足,我再次跳進無止盡的工作當中。
聽到骸的回電已經是晚上八點過後。
「調查結果?」
「沒有太大發現。這些家族陸續退出同盟後,目前為止還沒有嫌疑想搞破壞呢。」
「沒有加入其他同盟?」
「No。倒是建議你該加派人手監視那些家族首領身邊人的行蹤。」
「我也這麼想,這就麻煩你處理了。例行我還是要過目一下報告,你明天過來吧?」
「呵呵,沒問題。」
「哦對了,明天了平會回公司交接工作,柿本也可以鬆一口氣不必再兩邊跑。」
「是嗎?你不必跟我交代這個,他明天會不會準時在公司出現還是個問題呢。」
「⋯⋯我只是順便說一聲。」電話那頭傳來笑聲。骸這傢伙。「我今天才見過他,他狀況很好,用不著你來說什麼風涼話。」
「反應真大呀。彭哥列,你也用不著這麼動氣。」
「我相信他就跟相信你一樣。你在不滿什麼?」
手機換隻手拿,我等著他無聊的語言攻擊,但話筒裡只傳來一團無言的低氣壓。
「骸?」我試探地問。「想到什麼綁架的線索了?」
「沒有,我還在品味你前面那句話。」不用見面我就能想像他怎麼勾起嘴角。「真是動人,我要把它剪下來貼在我的剪貼簿。」
沒救了,這人又在說些傻話。跟骸對話一向很有趣,但不得不承認我有時真的很想一手撕爛他的嘴。
「別鬧了,快回到正常世界,你記得明天來找我報告。」
「正常世界嗎?可是你都還沒回去,我怎麼捨得丟下你不管呢?」
想也沒想就直接按下掛話鍵。還有一堆資料要看,我沒有多餘力氣再應付他擾人的諷刺。
叫我懷疑了平什麼?如果連了平都懷疑,那我還做什麼彭哥列首領。
我想繼續原來的工作,但骸無意挑起的預感再也無法安寧。我在記憶區裡檢查每一處今天與大哥相處的畫面,過重的出拳、不安的神色、拍在肩上的道別,寧可對家人撒謊也不肯承認受傷的硬脾氣,對,我的超直感曾注意到了平有事隱瞞,但我失敗的判斷力辜負了這項天賦。
隨便穿上西裝外套,抄起手機,離開辦公室。我先撥了通電話給了平,關機;巴吉爾,關機。派出所有可以調動的人馬,以山本與獄寺為首,分別出去搜尋他們兩人。雲雀人在任務中,無法脫身。藍波,一個喝醉的女人接的,連絡不到本人視同無用。
里包恩,電話接通:「先知後覺,蠢綱你還真行啊。廢柴如你,說說看要我怎麼幫?」
我混亂的想。「藍、藍波,我連絡不到他!」
「噢?要我當保母?」
「他電話掉了,我擔心他一個人有危險,他還太年輕,他那麼聽你的話⋯⋯」話還沒說完里包恩已經掛掉我的電話。
走進電梯,我撥給最後的骸,不需要浪費時間的前情提要,他只回我一句:「他人藏得很好喔,真不愧是彭哥列家族訓練出來的。」
「⋯你找多久了?」
「大概從你狠心掛掉我電話之後?你應該比我這個旁觀者更明白,笹川不是一個容易被時間說服的傢伙,你以為死腦筋的他會這麼快想開嗎?真可憐,你太相信他了。」
每句話都正中要害,我無以回答,這世上還有誰比六道骸更知道怎麼讓我啞口無言?
「我調到他的通聯紀錄,有兩到三通來源不明,很有可能是個誘餌。已經傳送到你的資訊部門分析聲軌,詳情你自己去問吧。」
骸動作很快,但這麼無能的我沒有時間多說。
我很想把手中這台都是手汗的黏膩手機直接砸碎,但一想到他們可能隨時電話通知,也只是握得更緊。
電梯到達資訊部樓層的時間有一世紀那麼久。資訊部各種設備與人員制服都是純白色的,在這裡機器與人類沒有分別,我能從這裡拯救什麼,了平?京子?彭哥列的未來?
我走到資訊部長身邊看著他工作,大型螢幕有各種顏色的線條與數字,那是另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語言,線索就這麼近,這麼撲朔迷離,這麼難以捕捉,這麼有殺傷力,能令了平甘願交出自己消失無蹤。
將尼二圓滾滾的臉無法大幅度表情表達,他的人工眼皮也只是往眉心方向小小歪扯,如果他可以流汗應該地上早有一灘水了。他對我說這聲音是早就錄好的人工聲線,每個字都由不同的人發聲,製作方式很有可能從廣告媒體聲源抓取單字組成字句,光從這些字沒有辦法追溯錄製者,只能肯定對方不是耐心十足只靠剪輯軟體合成聲線,就是科技高強。
人工來電一共有三次,每一次來電都是不同的句子,直到今天才組合成一個完整的資訊,包含對方到時如何提供手機連絡路線與地點轉換。
「也就是說當了平丟棄手機那刻這線索就斷了。你花這麼長時間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用?」
將尼二的兩顆人工眼珠瞧著我,黑色圓型玻璃映照出他的憂懼,也殘酷坦白地反射我不修邊幅的樣貌。
調查方向轉至雨守與嵐守兩路人馬,由彭哥列為中心往外調查。資訊部的衛星地圖,可以看出他們部隊下個別小組位置,但每個小組回傳總部無一不是壞消息。這個點到那個點,有了平的影子,但到下一個點就消失;了平配合敵方在許多定點佈下痕跡,製造混淆,最後在靠近市區邊緣的街巷縫隙中甩掉追查。
我的指揮只是在空抓虛假的線索,了平對彭哥列佈置太清楚了,他要逃開彭哥列眼線不會太困難⋯⋯了平大哥到底上哪去了⋯最後的地點是接近市區邊緣的窮困地帶,怎麼會這麼遠?不對,根據對方之前囂張的風格,不可能令了平離開市區,那只是在分散調查人馬,應該還是會回到市中心!我對雨、嵐發出命令,盡量往市中心內人多的場所嚴密調查。
發出命令沒多久後我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山本武三個字。我按下通話鍵,大拇指抑不住地顫抖。
最後的判斷正確,但還是慢一步。
已發現了平大哥,遭暗襲重傷,地點是藍波負責的其中一間酒吧。
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醫療部用車從酒吧回彭哥列宅邸直接快速車道進醫療部。
這樣沒辦法見人,我需要冷靜一下。花了幾分鐘走回房間洗臉,鏡子裡的男人臉上還貼著膠布,膠布角因浸到水有點剝落。我換上另一套西裝才去醫療部門。
電梯到達醫療部樓層,門自動緩緩拉開下一個人生隘口,要我眼中接收這幅情景:兩眼紅腫的巴吉爾在電梯門口等我;獄寺從慌亂的踱步中停下回頭看我;沒多大反應的山本背對我靠在牆邊,肩膀後的一個回眸;骸不在,雲雀也不在。在這之前里包恩已經打電話通知我,他趕去現場事情剛好發生沒多久,正好從後面追上藍波的車,很有可能當時場中也有波維諾家族派來保護藍波的人,見狀況不對就直接將少爺帶走。言下之意,里包恩與藍波都不能過來。
我們一群人在手術房前廊等候結果。
「現在狀況怎麼樣?」
「夏馬爾先生正在手術房搶救中,他說情況不太看好。」巴吉爾回答,然後又重覆了十分鐘前電話中說過的:「對不起十代目⋯在、在下沒有顧好晴守大哥,他走後在下才發現手機不見,又找、找不到他的人⋯⋯」
「不是你的錯。」⋯⋯當然不是巴吉爾的。我輕拍他垂下來的頭好以安慰。「別哭了。繼續連絡雲守好嗎?」
巴吉爾點了點頭就走到一旁開始打手機。
獄寺走到我面前,薄薄的青黑陰影覆在他的眼眶下,看來好幾個晚上沒睡好,帶著那麼點勉強的笑道:「草皮頭中的是他最討厭的彈傷哦。正中頭部。」
「從槍手循線找到主使了?」
「嗯,馬上就丟出白蘭的名字。他一直像個鼠輩躲在暗處也耐不住性子了吧?該死的逃獄犯⋯⋯!」
獄寺頭撇開我的視線,雙手握拳指節泛白,山本走過來摟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別在這失控啊。」
真不會控制音量,連我都聽見了。我沒有笑,現在笑應該表情會僵硬的很奇怪吧。
「欸,你菸癮犯了沒?」山本對獄寺說,順手從獄寺西裝胸前口袋抽出菸盒。「不管你了我要去外面抽。等等再回來啊阿綱。」
這時還能端出自然笑容的人就只有山本了,他放開獄寺走向一條直達陽台的走廊。獄寺先是摸了摸自己胸前空掉的口袋,瞥一眼山本背影,才小聲問我:「笹川他⋯會沒事的吧?」
這要我怎麼回答。我盡量口氣鎮靜:「相信⋯⋯他跟你前任師傅吧。」
後來雲雀終於來了,向我丟了一句「等會兒有事要談」後,也沒說什麼就坐在角落翻閱過期的汽車雜誌。山本抽完菸回來,在我身邊位置坐下繼續等待。獄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醫療部又禁止抽菸,只好折衷蹲在牆邊咬手指甲。
沒多久,穿著手術袍的夏馬爾走出手術房,拉下口罩,面有難色。
那瞬間是停止的。雲雀毫不猶豫第一個從座椅站起,走進手術房。過期雜誌被遺忘在座位沒有放回書架,雲雀一向那麼重視整齊。
我閉上眼,聽見山本從我身邊起來,拉著獄寺的腳步聲在地板上摩擦交錯,還有推開手術門的細微碎響。
醫療部總是那麼安靜啊,連眼淚摔落都聽的見。
我閉上眼,黑暗中浮現了總是掛在他胸前的紅色拳套,內襯繡著黑川花三個字,十幾年下來都磨那麼爛了,大哥怎麼也不肯換。最後擔憂的一聲「首領?」闖入我的黑暗砸了那紅灰飛滅盡,無上稱號攪亂了我的胃袋,但我摀住嘴吞咽口水沒吐出來,還得進房聽取了平留給我的最後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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