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關於高杉晉助,坂田銀時記起一件事。
大約十多歲,松陽死後幾個月,銀時在後山樹林裡找到高衫。高杉站在對面一條溪流中,銀時徒費力氣叫喊他,他就站在那,任憑狂奔的激流湧過小腿,大有可能隨時隨地被沖走。站在那裏的高衫,一身戰衣,掛滿洗不淨的血跡,仍是一臉無所無謂,不把任何事當一回事,不是世界踩在腳下那種高傲,而是冷眼的幾乎放棄所有事情那種惹人側目。為什麼跑到那裡,還有後來怎麼把高杉拖走的,著實沒了記憶。
瘋狂與殘酷,兩者之間似乎並無差別。沒有特別去記得,但說到高杉晉助這人,銀時總會想起那眼神,才發現已牢牢記住。前因後果消失,單單那畫面直接丟進銀時心底,控訴無效。
都是同一個村塾長大的,說只憑這眼神就記住,記憶力也太貧脊地可笑吧。與高杉的共同回憶不可勝數,舉個沒完,只是戰爭垮掉後殘活者鳥獸散,回到江戶,不談血腥暴力,八卦當飯後甜點,老友中的誰若問起這人,銀時就會如此作想。
2
小時高杉很可愛,可愛的要看見現今的他只叫人發噱。孩子沒有不可愛的。天生陰鬱也有引人憐愛的一面,小孩子這種生物散發引力,白紙般沒道理可循。雖說過幾年會變成怎樣的人,難以預料。高杉還沒沾忍惡魔習氣前人模人樣,小時外貌說是上天的禮物一點也不為過。有人同他說過,長大成什麼樣的人從小就可看出端倪。這話不無道理,高杉最初不過就是個說話有些傲慢帶刺的公子哥兒,少不了帶點邪氣,但變成混世大魔王這種進化也太讓人難以想像了吧。
彼此看不順眼也是那時就有的事,沒事兒就當對方隱形不說話,對眼能避則避,要一對到就水火不容,星星之火可燎原,話沒兩句手腳已自行動作,打到鼻青臉腫兩張口也不忘吼叫。桂小太郎冒著生命危險居中調停,一腳跨進戰場,離開時慘逢掛彩一身。而後來不知哪天,兩人懶得吵了,先前說話嫌多餘,現在可以和平對話閒扯淡,可以躺在廊下曬太陽默默無言,可以相視一笑。那時銀時了解了高杉熱愛紛然燦爛的祭典,但天生痛恨笨蛋。大概他從小就有極端傾向,沒藥救,只是在童年這點尚不明顯。並非一定要打鬧或特別要好,也沒想過結交夥伴到底是什麼意思吧,走著走著中間拉個假髮三兩人就這麼一起了。
高杉背影端秀清楚,更別說大戶出身的桂,那是沒爹娘教養的銀時怎麼也學不會的行走方式。
3
一日夜晚,高杉一手撐住下巴,瞇眼,興味笑道:你還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吧,帶你去見識見識。瞧不起人的一副少爺模樣。
他們摸黑進城,高杉提著燈籠在前,一副熟門熟路,銀時跟在後頭,他想不透高杉是什麼時候開始享受女人的。
走入遊廓後,燈火忽然通明大綻,簷下鶯聲燕語細聽可聞。
屋子裡的遊女都認識高杉。都上前纏著要高杉當她們今晚的入幕之賓。
高杉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都讓女人離不開雙眸。
原先銀時兩隻眼睛還不知放在哪個姑娘身上才好,一位容貌艷麗的雍容女人上前招呼,溫柔探問,大人第一次來吧?胭脂粉香撲鼻而來,第一次接觸異性略微心慌的銀時還不知怎麼反應,就反射往高杉那兒看去。
視線過去才明白,高杉淡淡的眼神早已停駐在銀時身上,沒準正等著銀時的反應。他擁一身邊姑娘的肩,看來已做出選擇。
銀時覺得要說些什麼,個個花蝴蝶甜美的音浪也蓋不過身著簡素單衣的高杉,一個念頭上來,高杉是這麼泡女人的啊。這麼想著的同時那點同伴間原有的好奇心情忽像雪水般化掉,留了灘尷尬。
似乎對看許久,高杉才逐漸提起一邊嘴角,沒做交談。轉回頭去跟姑娘有說有笑。
他一見高杉出現那樣表情,不知怎地,興致全失。
所以大聲說,我喜歡清純派的!其他姑娘笑的可開心了。
離開揚屋幾步後,腳程輕慢的高杉斜起一道笑容問玩的還盡興嗎。微涼夜風帶走纏繞許久的濃烈酒氣。
女孩子真討人喜愛,又軟又香。銀時漫不經心回答。
4
童年才剛收尾,攘夷大旗昂然舉立,輪到他們換上戰袍。
踏入戰爭時期後,頭一年銀時、高杉、桂三人下戰場後還常一起鬼混,中間夾雜富人子弟坂本辰馬。談論今日戰果與流過的血,即將要去的地方,昨日經過不見人影的荒村,當中話題沒有涉及恐懼或者其他。
高杉仍是囂張,一開腔女人們立馬飛奔投懷送抱,在眾人眼裡仍是什麼都好,就個頭輸人一截,儘管依照高杉少爺等級身高數字滅他不了多少氣燄。所以說老天爺是公平的啊,若是兩人平行,這稍許的由上往下俯視角度,銀時笑的自然,聳聳肩就接收高杉嘲笑的神色。
坂本切入他們三人中心如刀切豆腐絲毫不覺任何障礙。他總是有辦法把高杉逗笑,不知道該說這是世界級的超能力還是高杉大人寬宏大量不與笨蛋計較。
銀時認識坂本後才曉得,原來還有坂本這種人啊。據說坂本家世富商背景,父親跟幕府關係交好,並非攘夷派。顯然這傢伙根本無須入攘夷軍,但坂本抓著空空如也的腦袋說感覺還是這裡好玩啊。談論宇宙的宏觀與只有他看到的無限遠方,坂本傻笑哈哈哈說著聽來不著邊際的理想,說這世界並非想像中那麼沒用,日本的潛能遠遠不只我們看到的如此侷限。除此之外他談的不是酒就是女人。
彼此多少有些改變,高杉和桂的拌嘴少了。
而銀時則經常想像下一頓飯菜會是什麼美味,即便老天多半不從人願。
5
的確殺人這活可以成為習慣。不如說越快習慣越好,因為這裡的規矩淺顯易懂:你不砍人,人家還忙著砍你呢。
開始有人叫他白夜叉,原因是他天生出眾的髮色。原來的名字沒新的響亮,越來越多人以敬重、謹慎、畏縮、懼怕的口氣呼喊他,每每聽見只覺滑稽搞笑。
一次早晨醒來,銀時不是很理解人在哪裡。睡眼惺忪間提起刀,樹蔭間篩過陽光,覺得眼前還算明亮,可惜黑夜來得太快,各種聲響四射漫天,落在地面上化作濃濁體液弄污了鞋尖也沒注意。隨時隨地無法獲得安寧,有時站在屍塚上,忽爾靜得骨子生冷,眼前繁景難以承受,充斥耳膜的噪音太狂暴聽不清任何細節。
鑄鐵的刀拖在手上越來越沉,眼皮順著地心引力下垂,從半閉的縫隙裡,銀時看見前面唯一的一條路徑,路旁堆滿不知原來形狀的紅黑色塊狀。
路的盡頭會是什麼。他曾經做過這樣的夢。關於生存,這般譬喻未必欠妥。
6
他記得有一年他與高杉冷戰完全沒說話。
起因是什麼已經想不起來,八成又是輸贏無聊事。然後那年又過得怎麼樣,想起竟全無記憶。不是說徹底遺忘那年如此戲劇化,幹過哪些事大致知道,但之中場面細節,誰說了什麼話,身處舞台風景,張張臉孔一笑一哭,通通模糊泥濘,不成形體。印象中那年冬天很冷,冰雪下發生的一切情景蒙上層記憶之紗,以為什麼都看見了,指尖輕輕碰觸,混血的冰花碎了一地。
只記得松楊老頭遭幕府斬首,別了人間。
那年間與高杉交集益發減少。有時他與高杉彼此見面僅存沉默,欲言又止。
無論命運輪轉,時間到了上戰場,一開始還見的到膽怯、豁出命的神情,如今疲倦遠過所有,偶爾殺紅眼。
軍旅生活幾乎進入麻痺,一些人來,一些人走,對到刀下亡魂銀時擠擠眉抿抿嘴唇。走離戰場,第一件事就是領條布,擦拭臉,黑夜裡燐光揮發。一日中午粥水無法填補肚餓,行軍中銀時反射想起假髮與高杉,想與他們討巧克力吃,但磨著雙肩的以上,不是假髮高杉,而是其他一張張灰白陌生面龐,自己身陷其中。
也是,前陣子都分到別的隊伍啦。
7
戰爭嘛,越演越烈才總算有個樣子。
人馬也越來越多,策略與組織問題,到後來幾個月他們幾個沒見面也屬正常現象。
有次久得見到桂頭上綁著布條,一手三角巾迎面走來,臉臭堪比便秘一個星期,銀時不要臉地幾乎克制不住抱腹大笑。假髮說去死你人性被狗吃,銀時咬著草充當口饞安慰答,你腦子都已經這樣了還失手於敵人,這樣行嗎。假髮說,你快去死,不曉得為這隻手我現在躲藏本事能瞬間不見影。
銀時有時看桂也想他真不容易,一輩子都這麼堅強。
聽聞高杉創立鬼兵隊時並不意外。關於鬼兵隊的謠言四起,一夕之間殲滅整個天人隊伍,擅長奇襲,以寡擊眾。
曾幾何時,高杉也被描繪成修羅的代名詞。
一次遷徙隊伍時他在人群中看到他。高杉臉孔消瘦的可怕,走路的姿態已不像過去荻城時代那般柔和,步伐快速精準,穿著護具還是感覺得到肩線與關節的尖銳。
就段距離如此遠遠望著。眾下屬包圍著高杉,講到了一個點,高杉嘴邊泛起難得笑意,眉目間多少帶點倦容。
他們走了更遠,簇擁著的鬼兵隊首領遠在隊伍前頭。
脫胎換骨。這成語理論上應該用在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若來譬喻高杉大概只有字面上的意思。
沒有上前打招呼。
銀時心底感到那麼點不對勁,四肢神經末端騷動著,說不上來。
有什麼變了。不管是高杉,還是他自己。
8
坂本拿出懷中的酒。大張笑臉仍是顯得腦袋空空如也。
我還是不懂哦?你不去當你的富二代跑來淌這渾水?
我才不懂你呢。金時看起來沒有那麼愛國啊哈哈哈~
坂本一有空就會來找銀時,比起兩個更愛衝事業的老友,這位還較為注重友情培養。
門路可真多。銀時笑著說,一把拿過燒酒灌進喉嚨,任熱流竄進腦裡。
我沒了這本事其他也不中用喲。
一開始我真以為你只是個紈絝子弟,結果你那腦袋並非只裝豆腐渣呀。
喂喂金時你是跟晉介學壞啦,怎麼也挖苦我來了這樣對嗎~來!乾一杯!
手中酒杯殘破有毛口,也無損酒酣耳熱的愉快。
幾杯觥籌交錯,醉意漫迷,兩人皆雙頰泛紅,坂本卻以從未見過的認真口吻道:
我知道這一切有一天會結束的,無論以何種方式。認清戰爭後,才有能力去做想做的事。
坂本笑的寬容自在,雙眼彎成兩條線,天地如何大也能納入胸懷。
銀時納悶著,是怎麼樣的環境才能造就此人。
剛剛說到晉介。從那次後你們沒再說話了啊。
嗯啊。黃湯下肚,身體暖了些。也不是特別喜歡喝酒,但這種感覺讓人眷戀。
但我可沒有後悔。
那時已接近後期,刀柄不用提離刀鞘約莫就能猜測有何結果。
9
後來再見高杉,整整過了一年。那一天隊友們說有一個跩得二五八萬的傢伙來找他,一到營地入口,那個個頭到初中就沒再往天空發展的矮子靠在樹旁,雙手環胸,微佝背,站姿老氣橫秋。
來啦,白夜叉。肩膀推離樹幹,眉頭一抬挑釁一笑。
死矮子早說了別用那名字啊⋯⋯銀時咕噥。
走出樹蔭,乾澀光芒從高杉磨損的袖襬灑落,面目化作具體。
作為許久不見的童年好友,應該要擁抱一下什麼的,但心裡疙瘩的銀時僅僅回報一個嘻皮笑臉。
銀時向上通報一聲後,兩人離開營地。視野所及只見一片戰火蔓延肆虐後的荒林,敗草橫生,枯燥的生命痕跡,已經遠離營地還是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的焦慮、不耐與勞頓。這條路這幾天走也很熟了,高杉營地離這也不算太遠,即使有段距離,路途仍不算陌生。兩人默不作聲邁步行走,步伐一致,朝著越來越罕無人跡之處。多久沒這樣一起走,等於複習曾經慣常如天生的節奏,視角朝下,他看到高杉側臉的弧度多了一絲堅硬陰鬱,與睽違已久的圓腦袋。
此時銀時才發現高杉原本過於蒼白的膚色,長年累月勞動與曝曬,不甚營養的伙食之下,不致發黑但已有些暗黃。
聽說坂本離開了。高杉安靜開口。
哦,是啊。前兩天銀時才與坂本道別。他也有繞過去找你吧?
大概你沒怎麼勸服他吧。略過銀時反問,高杉這麼說著,眼神睥睨。
我可不像你喲?那些決意要走的人攔也攔不住。銀時一手拿野草隨意比畫。
不是攔不攔他的問題。
銀時探尋高杉雙眼。高杉仍自顧自前走。
問題在於你怎麼想的,對這場戰爭。
擺弄野草的動作停下。轉首就觸及高杉慵懶的目光。
你以為他那樣堪稱和平的做法有用嗎?都已經這個節骨眼,再去思考犧牲代價或其他角度有何所謂?
銀時腳步逐漸停了下來。高杉還繼續前進,絲毫沒有要轉頭等銀時的意思。不是說過去的他缺乏決斷俐落,而是他心中形成的一團想法,已擴大成一道障壁,用來保護他自己,反擊他人。
高杉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中間逐漸加大的距離,引起銀時胸中不好預感。他快步向前,追上高杉只差一點就要撞上他背,換作以前他會真的惡作劇撞上去吧。回到並肩狀態,銀時在他耳邊沉著低聲:對於倒幕我根本不抱多餘希望,但我相信坂本。你了解吧?就跟我相信你一樣。
高杉冷嗤。說得很好聽哦?
不信就算了,我一直當你狼心狗肺。
你有資格說我?聽說你失憶。高杉笑得又更開了。那麼重要的記憶丟光光了啊。
⋯你曉得阿銀我一向健忘嘛⋯銀時心想他怎麼知道,假髮洩密?
你還真是差勁到底。我最驕傲的容貌差點因你的粗暴而永遠失去吶。高杉用罕見的清脆語調輕笑。
唉拿出這件事,高杉這矮子太狡猾啦。
他是記得有把高杉揍到認不出來這件事。他還記得松陽老頭跑去三途川渡船這件事。但之間的關係?
說著已來到岔路。再過去應該也到達他們陌生的界線。
那條路。高杉下巴示意。
要走嗎?銀時問,一邊在心裡估量時間。這樣或許晚上會趕不回去。一旦回去八成要擦洗一禮拜茅坑。
那裡有條村,過夜無所謂,我先告知過了。
銀時先是疑惑,深入思考兩秒後才豁然開朗。喂喂?不愧是人見人捧的鬼兵隊首領哦?
他們沒再說話。繼續默默穿過山林,靴底無聲踏過砂地。
又是一條遭掠劫的荒村。
他們走過一些斷垣殘壁,還有些房子保留原樣,生命氣味殆盡,到處是家具被翻找的痕跡,不見裡頭半片形影。這種村落銀時與高杉見過無數次,多見一個不添驚訝。
天色昏黃,氣溫乾爽宜人,夜晚略寒有風,找塊屋頂遮擋風雨即可夜宿。
鈍重的腳步聲闖進他們聽覺範圍,雜亂混和語言起伏,不安分的,集體式的,逐漸放大的騷動。
正處在空曠地的銀時下意識閃進廢屋裡,回望四周,高杉不在身邊。心生一急,他握緊刀柄,跨出形同空氣的門迅速快步巡視村落。這村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藏身的地方還是有,高杉應早已躲避?想是這麼想,越走越快,一段距離外,不明的群體笑聲霎時貼近他的頸耳後,聲音字字分明讓人發麻。他邁二三大步反身避進一間只剩三道牆的茅屋裡。背靠殘破的磚牆仔細聆聽那群天人軍團的活動聲,暗自希望這群混帳不要停留。也沒聽見他們有奇怪的叫響,高杉應是躲得好好的。這麼個念頭上來,一喘氣視角往屋內另一角瞧去,蹲在那兒的高杉一手放在刀柄上,黃昏下表情鮮寡。銀時差點嚇倒頭直接砸牆。
看見銀時吃驚又忙著忍住聲音的蠢樣,高杉倒淺淺提起一邊嘴角。
銀時與高杉默契對看,心裡度量彼此想法。
你想怎麼做。高杉首先拋了句問話,音量壓得不夠低,有種被發現也不要緊的乾脆。
別出去。是天人。銀時盯著高杉,包括他來回的戲謔眼神與手腳蓄勢動作。
憑你跟我,這些雜碎也不用三兩下。
別惹事生非。再說我們營地離這裡太近,不用半天腳程。
短暫空白後,高杉再度端出冰冷的笑容。…開玩笑的。他說。
銀時視線鎖住他身上流泌的殺氣不放,暗忖我相信你我白癡,你以為你現在騙的是誰啊,阿銀我還吃你這套。
一面預防天人注意,又要一面防止高杉這顆不定時炸彈引爆,巨大的倦怠猛地鑽入銀時的太陽穴,心思如弦繃緊卻斑駁不堪,一股想直接撕扯斷裂的衝動在他血管裡奔向心肺。指節酸白,腿肌緊縮,甚至想抓起高杉的手兩人直接往那群非人類衝去。
何不一了百了。
各種誘惑千思萬緒往銀時腦裡扎,而高杉依舊皮不痛肉不癢,望著銀時加深顏色的雙瞳一語不發。
仍維持警覺動作,高杉不像剛才詢問殺戒時興致高昂,異常冷靜。像在等待銀時爆發。
白夜叉,不必忍耐哦?高杉惡質催促。
閉嘴!才不讓你得逞。
快經過他們藏身的荒屋時,高杉眼神指向別方,銀時點頭,牙一咬,兩人從原先還有牆的位置後退離開,低身謹慎退往另一方向,設法反向躲到更安全的遮掩物後。
屏息等待,地上陰影越來越重。
⋯⋯無事發生。
所幸那群天人只在村落大街上晃晃,沒有仔細探尋村落,大搖大擺離開了這。
果然今日不同往日,從最初幕府的提防,至今戰局一面倒,天人樂得怠慢。
直到確認沒有危險後,兩人才著手落腳處,夜色此時降臨。
想到天人興許還在附近,生火不安全。明日及早得速回軍營通知。銀時與高杉兩人找到一間尚且完整的空屋,就著月光觀察四周,刀在手邊,靠牆休息。
找個舒適姿勢,忽視餓意,銀時連話都不想說,雖想立刻倒頭就睡,但看到對面高杉正在擦拭他的短刀,憶起從前高杉邊擦劍邊說「為戰鬥得隨時做好準備」,總是一言不和的假髮難得附和他意見,而受不了正經的銀時老先笑場。
現在遇見類似情形怎麼也笑不出來。
今日到底敘個屁舊啊。
喂,我們來做吧。不知何時,高杉已走到他面前,沒蹲低,看著他忽然開口。
做什麼。銀時懶散抬起眼睫,不明白高杉想幹什麼。
高杉一腳跨上銀時大腿,手輕輕放在他戰袍褲帶上。
你不知道吧,我男人女人都可以。
你發什麼神經。千里迢迢來是為了這個?
⋯你以為呢?
以為我們是單純的童年老友?我或許猜的出你性向開放,但我可不知道我們是這麼墮落的關係哦?
這種事無所謂吧。高杉魅惑地笑。
忘了告訴你,長州藩今早投降。看你的樣子還沒收到風?
是否做了後什麼都會消失。
包括友情,價值觀,信念。
話說回來,他也不了解究竟還剩下什麼。
手背撫上高杉頰邊,微涼無溫,眼底沒有答案。
高杉才俯下臉,銀時扯過他的頸背,唇貼上時激情與絕望連袂而來。
如何都無所謂。
10
本就無須依賴。
沒有誰真的失去誰就活不下去。
人各有志,從來都是各自生,各自死,保護各自領地。
先前某個夜深人靜,銀時凝視營火朦朦朧朧想起那年冷戰,覺得要記起什麼,卻不願記得。一談此事,桂眼角流向別處。
說真的,你記憶力要不要這麼差啊,找時間去醫療班檢查檢查。
抬頭就是月光,桂不再多言。銀時識趣默聲。
柴火劈啪作響,似乎再重要的東西一旦落進焰苗,也只有燒成灰燼的份。
11
戰爭落幕前幾個月,銀時抽空上高杉營帳找他。燈火也不點,狹窄空間內半黑半亮,藥味刺鼻。高杉和衣像具死屍躺在地上,兩手垂軟在旁,聽見他的聲音沒動靜,一臉厭世樣。喚一聲名字沒人理,靠近一點看,發現原來高杉掉了左邊眼珠,大概傷口未癒合,臉上繃帶還有點滲血。那情景簡直陰森嚇人。走近他身旁盤腿坐下,銀時原本要說的話梗在喉中。或者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痛嗎。他終究還是擠出一句,裝作自然。
你也去挖掉顆試試。高杉聲音乾啞得像磨鈍的砂紙。
病人不該發這種脾氣。傷身喲。
不差,我痛得深入骨髓呢。
那怎麼樣,幫你揉揉會好一點嘛。
別當我女人好哄。誰會去揉沒了眼珠的傷口。
關心你也挨罵啊。還有你皮包骨的,哪裡有女人溫香軟玉。
高杉悶哼一笑。恐怕你還要不起。
銀時跟著笑。
帶鬼兵隊送往地獄,你真是瘋了。
八成頭頂帳幕看膩,高杉轉過頭來望著銀時。高杉眼神出了名懾人,剩一只眼威力不減反增,難以招架。
銀時想應該要說些什麼有用的話,甚至剛乍見的訝異也幾乎消融在無營養的對話中,腦裡一片空白,只覺青草藥味令人窒息。
就在對望那刻,銀時想,他是真的想揉揉他的傷口,確認是不是真的少了隻眼珠。
只是高杉轉回朝上,不再看他。
12
戰爭結束後進入科技進步的和平時代,很多年以後,銀時學會照顧小孩,高杉則成了恐怖份子。
銀時與高杉只相會於新聞報紙社會版面。
柏青哥店旁邊打鋼珠的大伯對他閒聊:現在真是沒想過喔,有時還是會犯老毛病想像會不會坐在這裡哪天就被炸掉啊哈哈。
銀時臉上兩條死魚眼,嘴裡咬著牛奶糖。大叔你別說笑,掛掉前好歹也讓我中次大獎吧。
13
一天銀時與桂站在橋上。桂一身常見的僧侶偽裝。
本來還在有一搭沒一搭交換著最近生活情況,話題轉到前陣子熱鬧的祭典,銀時丟出揣在胸口許久的問題:那麼快就長出來?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假髮吧!桂的那句不是假髮是真髮答案還真是千篇一律。
喂,銀時,你還記得你和高杉有年完全沒說話嗎?桂仍舊朝向河面,頭也不回地問。
好像吧。銀時瞟了一眼斗笠下的桂。幹嘛?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是啊。銀時轉過身靠著欄杆。不過我還記得我把他揍到都認不出他那張俊臉囉。
桂低笑。仔細想想,從那時開始高杉就有現在的跡象。
銀時沒出聲。
那年老師落在天人手裡,只送回一顆頭顱,剩下的屍首怎麼找也找不到。
喔?
我說你該不會連老師怎麼走的,都忘了吧。
銀時回頭瞪桂,轉眼又若無其事地笑,回敬假髮一杯吐槽。喔對啊,我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你上廁所掉進茅坑滿頭大便這件事。
桂沒好氣看著銀時。活該你記憶短缺。
繼續講啦。
桂視線回到河面。一葉扁舟安靜划過他們下方,引起水聲碎浪。桂將視線延伸後,天際高闊的那一方,終間空端聳立雲間。
高杉⋯不一樣了。別說戰場表現,我大概怎麼也忘不掉他如何對待戰俘與細作。
桂這時才直直看向銀時。又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那一年的高杉,不像人。像真正的鬼。
後來桂又說了一些那年的回憶。像是有一天,銀時與高杉從營地後山回來,白夜叉化身的銀時說他揍了高杉,高杉重傷不成人形。為此高杉退居後線在營帳裡休養兩個月,銀時完全沒提過高杉的名字。
難怪。銀時最終仍扯出一道沒心沒肺的笑。
14
關於高杉晉助,坂田銀時記起一件事。
他想起了那一年溪流中高杉的眼神,生命氣燄太過高漲,卻又如同隨時隨地都會死去。情景仿若夢境。
他救回差點死亡的高杉,死而復生的高杉就此成為修羅,他親眼所見。
他曾經阻止高杉,卻只是讓他更加張狂。
長年培養鬼兵隊如同打造末日利箭,準備射向幕府這腐敗的箭靶。
記憶自動淡化是出自什麼理由。為了只記得最初美好時光?還是忘卻愛恨?然而日子沒有因此過得多美麗。
潛意識自動選擇放棄,丟棄一半也不過半吊子。
銀時於此時意會過來,那年高杉來找他,預告戰爭的落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假設他可以任意妄測高杉想法。
或者追根究柢,無關欲念。
他只是想見他。
end
很少寫年少時期,因為總覺得那時感情真實的搖搖欲墜,諾言啊等等,當然這也是我不中用的想像
話說我筆下混蛋阿銀越來越有欺騙自己記憶的能力
(事實上一直都不是很積極吧你去死)
剛看完的時候我覺得,妳的用詞風格變了。
並不是說變好變壞啦,而是很自然地跟著人變了的那種呃、像轉彎那樣?
但放幾天重讀幾次後覺得,其實主體還是一樣。
想起FC2有一段時間的部落格描述:荒蕪而貼切。(不過文裡是說真切,所以應該是我記錯了)
雖然本質還是同樣的,以前都有出現過,但是這篇空城的表現方法已經漸漸抽掉以前幾篇的戲謔溫熱。
可是裡面的感覺還是很像的,所以可能是turn也說不定齁?
真切是上篇文章吧,網誌是荒蕪而貼切沒錯
說到文章表現方式其實我不會特別拘泥於什麼,比較會根據想表述的內容去決定要怎麼寫,每篇文章需要的方式或風格皆異,要怎麼變化都不一定,但又像你說的,我還是我囉
(我個人是認為辨識度多少有吧,只差在寫的好或差)
說實話攘夷時期讓我覺得很煩
抱歉喔搞混了,那為什麼妳要寫壤夷時期啊XDDDDDDDDDDDDD
這是一種挑戰自我嗎?
沒關係,我有稍微震驚你讀那麼細XDDDD
但這篇是真的跟其他篇有些差距,畢竟我從來沒有解釋過自己對攘夷時期銀高的想法吧
不至於厭惡或逃避,只是時候該補足這階段的想法,倒沒有到挑戰這麼嚴重XD
我會覺得攘夷時期的銀高很煩的原因是,攘夷的結束像個過於決絕的句點,沒有開放性結局(←悲觀狹隘
所以眼光總是放在連載時期,就算阿銀再怎麼無賴裝傻好了,高衫再怎麼一去不復返好了
總還有圓場與加油添醋的空間在
話是這麼說,這篇還是呈現了很多我過去沒說明的東西(儘管不那麼直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