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三個禮拜後才是定期考,若沒有社團練習,綠間真太郎已經開始抓緊課後空閒時間上圖書館。
教室內所有人都在討論要不要去哪裡閒晃還是直接回家,有人站在門口喊著高尾!要不要來一球讓我們領教一下?
高尾只要一側首就能瞄見,身後的綠間開始俐落收拾書包,人站起,身側一手夾著幾本教科書。
下次吧——!我要去圖書館——!高尾手指圈住嘴回喊。一陣窸窣道別後,同方向傳來哈哈聽到沒?高尾那傢伙說要去圖書館耶,漸弱的玩笑餘音。
綠間聞言,仍是那張端正臉孔,淡然俯看還在課椅上坐沒坐相大翹著腿的高尾,習慣性問要來嗎?那就動作快。
很快很快,小真等我。
高尾總是這麼回答。
秀德高中圖書館位於高樓層,窗外灑入黃昏夕暉,昏黃光芒散落四周,在外是擾擾嚷嚷,而在這裡時間彷彿靜止。
高尾趴在桌上,一臉昏昏欲睡,對面的綠間則沒抬過頭的勤勞筆記,兩本書置於前方對照,隔壁的一疊書等待下一回合。
「來圖書館是要看書才對吧。」
「嗯,但我看小真就夠了。」
「你光看我念書也得不到任何益處。」
「呵呵,有沒有益處這你就不知道了。」
綠間只投來狐疑的一眼,八成不懂高尾在說什麼瘋話。
「以前真沒仔細注意,小真你的睫毛不是普通長啊⋯」
「那種事不重要。」
「嘖嘖,手指修長細白,沒近距離看還真不知道,如果我是女孩子都要尖叫啦!」
「為了手指尖叫你是哪裡有毛病。還有你小聲點。」
「外在條件固然重要,不過還是認真的男人最帥了對不對?」
「高尾,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這裡是圖書館。」
「哎呀呀!當然有囉,是不是稱讚你太多,小真害羞了啊?」
停下手中筆寫動作,綠間一抬頭,冰凍眼神就從空中穿射而來。高尾頓覺身處介於如履薄冰的危機,與極端巧妙的自得其樂之間,可名為自虐的愚悅。嗯,不是愉快的愉,是愚笨的愚。
「哈哈!好嘛別生氣,我閉嘴就是了。」
高尾就算被綠間冷言冷語還是能笑的無憂無慮。
綠間也不見得就是真的生氣,似乎欲言又止,他帶著差點要嘆氣的神情回到書上。
小真真是不通情達理,不曉得我與其被無視,就算惹你生氣也好啊。高尾無聊地想。
實情上也沒那麼複雜,只要看到綠間不一樣的表情就夠了。煩惱的,害臊的,憤怒的,傷感的,什麼都好。啊,不過這幾種應該也有不同場合的分別?除了回家睡覺沒在一起從早到晚能光明正大占據綠間的自己,還有什麼表情沒看過?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小真有全世界都沒看過,就我一個人看過的那種表情。
⋯⋯是不是太過頭了,這種妄想還真是糟糕⋯⋯儘管如此洶湧作結,高尾也不太介意。說到底,懶得再去否認或分解這些可大可小、教人煩心的思緒,像抓取在空氣中懸浮的微塵,枉然無用。
高尾望著綠間繼續抄寫齊整細小的筆跡,至於內容,高尾心裡小小懷疑,他們是上同一堂課沒錯吧。比起這種懷疑,他更想把綠間從這裡狠狠拖走,到街頭球場打球也好,找小攤販買紅豆湯喝也好,轉念又想好好觀察他為書中不知名語言賣力思考的模樣。太睏了。太安靜了。太沒力了。小真陷入苦思時會不會開始咬筆桿?還是會抓頭髮呢?總不會是抖腳吧。高尾視線流連,綠間宛如夏日草原的髮色,透明鏡框,密而長的眼睫,隨著閱讀文字移動的瞳色,還有一扯就抿緊的薄情唇瓣,心無旁騖的靜默,突出的肩線,無皺摺的襯衫,左手手指上纏繞的繃帶質料。綠間專注視若無人。
眼神調開。
嗯,再看下去又有什麼用。
選擇。當下。離開。是在沉默中耽溺別無所求還是痛快丟開一切種種。
他什麼都見不到,綠間偶爾的餘光來不及對視又移走。
高尾來回在現實與無窮盡的漫遊之際,眼前憑空出現一本空白筆記,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想說什麼,就寫在上面,我會回你。綠間。」
不俏皮,不討好,就事論事的語氣。一橫一撇一捺都仔細的要命,再也熟悉不過的端秀字跡。綠間寫字重視氣質,力道卻留在白紙之上。
高尾的指尖沿著纖維紙面緩緩移動,直到停留在綠間那兩個字。
好笑,這裡又沒有第三個人,需要署名嗎。饒了我吧小真。
沒有直視綠間,高尾知道他一定是剛剛默默遞了過來,又周而復始埋頭繼續他的書中之旅。真叫人看不透。
現在是落日時刻,一片開展的窗戶外,夕紅染上放眼所見櫛比鱗次的屋瓦,延綿無盡的雲層泛出火烤的光線,多麼刺眼,刺眼地讓世界就此無聲。
目不轉睛。
現在是落日時刻。
他想。那麼無論什麼表情都一定看不出來了。
(完)
一切自由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