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哈爾喬丹信守承諾 How To Keep A Promise To Hal Jordan by FabulaRasa(上)

第五章

事情就是這樣了。

向聯盟提出全面的報告,內容為他們在安達歷亞上所有活動,之後布魯斯回到高譚繼續他的調查。他提交給聯盟的報告並非鉅細彌遺,而是強調他們盡力完成的任務內容。只有在和克拉克、戴安娜私下會面中,對於將安達歷亞人納入他們的體系下,以長期來看有何願景,他保留相當意見。報告中提到汎恩拒絕摧毀自家武器庫,克拉克也對此十分困擾。

「和安達歷亞人當鄰居,也是情有可原。」布魯斯評道。

戴安娜深思。「你是否認為背後雇用傭兵追殺標槍號的就是安達歷亞人?如此一來他們才能擔任救星。」

「我不知道。從一開始,燈俠和我都心存疑慮,然而在他們的招待下我們沒有遭受任何攻擊。呃,」他說,思及他們的套房調降的環控系統,「沒看見過度的敵意表現,或許該這麼說吧。但我們的確有理由擔心他們是否控有不為人知的其他科技。」

她皺起眉。「例如?」

「例如,無論綠戒指指或是我粗略的檢查之下,都查明不了他們的飛船是用什麼材料製作而成。宮殿中許多房間的內部裝潢,使用的也是相同材料,包括我們留宿的那一間。我並非在說這種材料有任何危險,只不過,這也表示了他們手上擁有鮮為人知的科技,這絕對在汎恩的能力範圍之外。」

克拉克也皺起眉。「我們不能把自己當作星際警察去淌這些渾水。」他說,「你能和軍團提出報告表達你的疑慮嗎,讓他們從這裡接手?」

「這部分燈俠已經處理完畢,但只要那裡沒有固定的綠燈部隊,他們能做的也不多。」

「或許軍團該考慮固定的軍隊派駐。」戴安娜說。

「他會試著去說服他們,但我估計目前軍團人力也相當吃緊。而且一開始也是你想要我們去促成這次的和平談判,」他轉向克拉克,「現在才提倡孤立主義政策可幫不上什麼忙。」

「是是我知道。」他交叉起手臂嘆氣。剛才開完大型會議,他們現在仍留在聯盟的大會議室裡,就只有他們三人圍在桌旁。快瞧,是星室法庭耶,燈俠曾經有一次不小心走進撞見他們三人密談,他這麼譏誚過。

我倒挺驚訝原來你知道這詞彙。布魯斯當時說。

怎樣,你以為我這人不看老電影嗎?布魯斯只給了他一記白眼。他的諷刺更偏向是燈俠的識字量。現在,他可不這麼確定了。在這趟安達歷亞的談判中他見識過一些事情,這讓他開始改觀——可說見識夠多後他才逐漸了解,燈俠魯莽的作風經常掩飾他諳於察言觀色的那一面。也許他表現在外的名聲給人做事不經大腦的印象,但印象歸印象,這是刻意建立出的名聲。有時候燈俠會對他知道的事情扮作一無所知,假如裝傻能讓他達到目的的話。

「你看起來都雲遊千里之外了。」戴安娜說,「你一定很累。」

「確實。要說的話,在安達歷亞上我們沒一人睡得好過。」現在或許該說明是低溫讓他們難以入睡,但這也可能將話題引至他的背部,他不想冒任何險令克拉克產生一絲想掃描他的念頭,克拉克一定會說掃就掃,他了解他,即使事後他還會假裝不知情而悔恨。

「不管怎樣,」克拉克提起笑容說,「整整兩星期和燈俠作伴?我還十分期待你們其中一人拖著另一人的屍體回來呢。看看你們,多大的進步啊。」

布魯斯乾笑。「光是一整天,我就想這麼做了。」他只給了這麼一句話。

回到高譚,他重拾先前他在處理的幾項案子。幸運的是,沒有一個案子需要他大量現場調查,至少不需要以蝙蝠俠的身份出馬現場調查。他接下來花了幾週待在電腦螢幕前,追蹤他的目標——財務狀況、物流運輸、與現今動態相關的過去動態紀錄。這份調查工作很有意思,但都用不上他的制服。

他可以找迪克,尋求他的協助。迪克會同理他,也能當個傾聽的人,但迪克絕對不會,未來幾百萬年內都不會,願意繼承他的衣缽。這幾年下來他已經很清楚表明過這點,而布魯斯也給予他的尊重。傑森會放棄他的生活和行事風格嗎?不可能。提姆會和迪克一樣嚴正拒絕,他真正心有所往的一向是案件調查的領域,格鬥技巧不過是必備條件,絕非他真愛。當然了,這就是蝙蝠俠的秘密,潛伏在整個事業核心的暗黑秘密。沒錯,你的確得先愛上調查工作,再來面對用智商一較高下的追逐戰,你勢必得愛上這種刺激,但你同時也得愛上戰鬥。你得懷有這種渴望,來自骨血深處的渴望,對戰鬥的飢渴。傑森就有這種飢渴,就像他一樣,但傑森對暴力的飢渴過於血腥,還很鄙視繁冗乏味的調查工作。而達米安——是的,假以時日,也許十年後能行。

真相是,也許芭芭拉是最接近準備好接過衣缽的繼承人。她擁有不遜於他的才智,格鬥技巧也日復一年愈趨致命。或許他有可能說服她——即使要以戈登的友誼為代價。吉姆絕對不會原諒他這麼做,絕對不會同意他的女兒以這種身份與他共事,但要是GCPD成為他的死敵,蝙蝠俠恐怕也運作不起來。蝙蝠俠每一次作戰要應付的戰線還不嫌少嗎,他需要GCPD成為他的同盟,而不是又一個阻礙。

他在腦子里一次又一次思考各種可能性。從安達歷亞回來後的那幾週,一次又一次,他清醒躺在黑暗中想著,他終身的志業會如何一一瓦解。天亮後他起床,回到他的志業中繼續埋頭工作,步步疼痛萬分。

「背部的情況如何了?」萊斯莉在定期看診中詢問。

「還應付得了。」他說。

「我很訝異。」她說,並解除磁力共振掃描儀的開關,「因為這個結果告訴我的可不是同一回事。」

他沉默地坐在掃描室的掃描台上,盯著儀器。他十分清楚他的最新掃描會是什麼樣貌,也知道顯示出來的結果會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必須找時間來談談手術的事了。」她說,他不喜歡聽見她話裡中流露的體貼。他知道她口中的手術是什麼——這道手術會移除他那些粉碎的骨頭,替換成更多的人工脊椎。疼痛也許會消失,而他的行動能力也會隨之而去,因為人工脊椎無法給予和現在一樣的活動範圍,他從此以後再也回不了前線。事實上,等手術結束後,他或許就得坐輪椅了。他和她一樣,都能從掃描結果預示到一切。他盯著掃描台光滑的金屬台面。

「一旦惡化到某個程度,」她開口,「我就得堅持要立刻開刀了。到了那時候,當解決辦法就擺在眼前,我卻還繼續餵你吃止痛藥的話,這就等於在辜負我的醫務責任。你的身體有很高的耐受力,布魯斯,但你的背已經超出限度。」

「我明白。」他說。他真的明白。她所說的一切都非常正確,她對他一直很有耐性,也理解他的苦衷,至今如此長久的等候已超出他的預期。

「一個月。」他說,「妳可以再給我一個月嗎。我還得搞定一些案子,和一些——」他低頭,「我需要處理的事情。」

「你和聯盟談過沒有?」

「我和聯盟裡的某些人談過了。」他說,嚴格來說不算說錯。

「很好。那就再延一個月吧。」她輕快道,他看著她重新開立處方。她將處方交予他,兩眼尋覓他的反應。「你知道,要是眼前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我只能選擇拔掉插頭。」她用另一道語氣說。

「我知道。」

她看起來欲語還休,然而醫生對病人的關心或是安慰話,也從來不是她的強項,他也一直感謝這點。他收下處方籤,離開她在高譚綜合醫院的辦公室,在那之後他坐在車子裡坐了良久,一直到秋天的寒風吹進他的車子裡,他才啟動引擎,飛速回家。那一晚他本可以找阿福聊聊,阿福對他的狀況了解甚多,除了某些細節他沒說以外,阿福若知道了定會發火,這也無可厚非。如果他低下頭,像個小男孩般靠上阿福的胸膛上哭泣,不知道阿福會怎麼樣。告訴我該怎麼辦,他很想這麼問他。告訴我現在我究竟是誰。然後阿福會將他緊緊擁入懷裡,一如既往地對他說,我可愛又勇敢的孩子啊。

在萊斯莉的約診後過了兩星期,燈俠走進了蝙蝠洞。

他已經看見周界感測器上顯示的光點,但他的調查恰巧在一個走不開的時間點上——語音路徑的評估與比對——需要他全神貫注。所以燈俠走進來時他沒抬頭看,甚至他都已經在布魯斯的工作站旁拉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了——這有些令他煩躁,但他勉強忽略這情緒。

「厄普西隆扇區好玩嗎?」布魯斯喃喃,眼睛沒有離開語音路徑。

「哦,好到不能再好。差不多和安達歷亞那時候一樣無腦又快樂,說到這個,我猜你還沒收到消息。」

「什麼消息?」他轉頭面對燈俠。這人看起來充分休息過了,外表如往常般乾淨修整,這又是另一個在上次共同任務中惹他煩躁的點——燈俠從來沒有顯現過任何體能上的壓力,他的面目表情依舊快活不已。簡直欠揍到像在自討拳頭,不過在他的願望清單裡這條也已經劃掉實現過了。

「哦,你會愛死的。」喬丹說,他將雙手延伸到腦袋後頭,換個舒服的坐姿。「汎恩發動入侵。」

「你在開玩笑。」

「完全沒。這次紀錄怎麼說,好歹撐了三週之久?他們還完全佔領了安達歷亞,但並非真的完全佔領,結果揭曉,安達歷亞人一直在和某些可疑人物進行武器與技術的貿易活動,而且就在接近軍團所在的一帶——」

「哈。」布魯斯說。

「你想得沒錯,這星球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放棄反抗,一直在組織武力,打算一把火燒掉銀河間整個扇區,確實稱得上好玩。總之呢,這場戰爭開打後軍團就有足夠的理由加強警戒,看樣子軍團勢必要派遣固定軍隊駐紮了。」

「他們會指派你嗎?」

「或許吧,不無可能。我倒不怎麼擔心,我的軍階已經夠高了,他們無法輕易調走我現在的職位。但我對那裡的了解比其他燈俠來得多,所以我大概會去那邊幫一陣子忙。」

「鑑於汎恩違背停戰條約,軍團會採取行動阻止入侵嗎?」

「嗯,這個就是我一直在和他們提的論點。由於一名燈俠曾是談判方,這份條約是否就因此涉及整個綠燈軍團,還是只算在身為正義聯盟的我一人頭上。信不信由你,軍團對於我本人或者正聯的活動都毫無興趣可言。」

「我信。」

「呃不是我在扯淡,他們現在給人感覺是有那麼點像女朋友在發脾氣了。」

布魯斯哼聲。「也是,我早就猜出軍團對我們沒有多少好感。他們是在擔心聯盟意圖和軍團共同行動?」

「他們比較像是對全體人類都有所猜忌,這倒說得過去,就算我以前沒有很專心上歷史課,也明白這種心態,誰怪得了他們。在這一整齣爛戲當中,最讓人不爽的是我現在居然得為安達歷亞那群混蛋感到抱歉。好吧,有得必有失。說到這個,」他向地彎腰,提起他帶來的一個盒子,布魯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他把盒子放在布魯斯旁的控制台上。「這是送你的禮物。」他說。

布魯斯對這東西皺起眉。這是個金屬鑲邊的小匣子,看上去很古老。「這是什麼?」他問。

「打開看看。」

布魯斯彈開盒扣,盒子發出一道細小的嘶聲,蓋子自動掀開。內裡為黑色絨墊襯底,在襯墊上放著一支微型的玻璃瓶,瓶內承裝一種純紫色的液體。布魯斯審視瓶子。「這究竟是什麼。」他說。

「歐阿生骨科技。」喬丹說。

洞穴裡一派安靜。布魯斯調整呼吸,狂熱的渴切在他胸腔裡不停翻攪。「你怎麼得到的。」他擠出一句問話。

「我秀了一場漂亮的談判。即便我的談判能力不足以為兩個對戰的星系帶來永久的和平,至少在一對一上,我還是挺有把握的。我有個兄弟在歐阿上擔任軍醫,一個人認識另一個人,然後——」他做出手勢,「這東西就來到這裡啦。我最後還是有偷偷帶一瓶安達歷亞威士忌進扇區,沒準那也是個重要的談判手段呢。」

布魯斯僅僅盯著瓶子。他不信任自己開口說的話。「這該如何使用。」他說。他知道他聽起來很憤怒,口氣很差,他在努力抑制不讓那股渴望爆發開來。但燈俠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嗯,需要燈戒之力來啟動藥效,我就知道這麼多了。簡單來說,就是將這個液體注射到骨頭需要再生的區域,再由燈戒之力將其注入骨頭裡,然後……就修好了。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細節的話,該問的人也不是我,但相信我,這玩意兒行得通。」

「你怎麼知道?」

「因為用在我身上就成功了。」

布魯斯盯著瓶子和裡面發光的內容物。「什麼時候的事。」他說。

「我剛加入軍團的那會兒,我有些……舊傷,從未真正癒合過,而這個靈藥替我搞定了麻煩。我多提醒你兩句,這用起來疼得要死。但講道理,他們也沒給我麻醉,現在回想起來他們之所以沒麻醉,或許是他們沒深入研究人體生理學的緣故吧。」

他勉強自己從小瓶子抬起臉,看向燈俠的臉。他侃侃而談的樣子與平日無異,但布魯斯現在才察覺,那對眼睛的目光相當警覺。那雙眼正在觀察布魯斯。「從我一開始告訴你我的背傷,在標槍號上那時,」布魯斯說,「你就打算這麼做了。」

「嗯,我那時是考慮過。但確定有機會弄到手前,我不想搬出這個辦法。」

「他們不可能將這種技術慣於分享他人。」

哈爾聳肩。「就像我說的,我有人脈。」

「你認為……這瓶子裡的份量足夠修復我的脊椎?」

「這裡頭的份量足夠修復你全身每條骨頭,還能重複循環數次。要知道,這帖藥效非常之猛。」

「需要多久時長?」

「從一開始到結束?估計約六小時吧,看情況。」

「而你……」他想不到其他問題了。

「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如果你想要的話。若你要萊斯莉先過來看看,那她也可以負責注射之類的工作。」

「是的。」布魯斯沙啞道。他再次對上喬丹的雙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喬丹給了一道得意的笑。「真他媽難得一見。來吧蝙蝠,快把這件事給搞定,我已經受夠聽你在那邊叫苦連天了老頭子。」


如果過去六個月裡有人曾告訴他,你將會把你整條性命與未來全託付在綠燈俠手中,由他來籌備整個計畫,他會猜想肯定是他腦部受創才會做出這種決定。當然了,那得是在他盯著眼前無路可走的狀態前,在他開始思考沒有蝙蝠俠的人生之前。也許在先前他還保有其他選擇的時期,這個方法看起來未必會那麼嚇唬人,可事情並非如此,或者說並非全是這原因。直覺上,他信任喬丹。他看進喬丹的眼裡,他看見了,無關於他們倆人曾經上過床。曾和他上過床的人數量不少,而當中能讓他信任的幾乎為零。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喬丹說的是真話,這真的行得通。當他一打開那個小盒子,看見裡面那件東西,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幾乎在喬丹告訴他之前,他就知道了。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調查員,他很明白何時該信任自己的直覺。

萊斯莉不好說服,這也理所當然。她想知道這背後的科學原理,但喬丹無法告訴她。到最後她還是同意了,並同意他們三人在鎖得死緊的洞穴裡進行治療。她將布魯斯投進暮光麻醉之中,也就是說,這會使得他經歷的一切像發生在朦朧而遙遠的距離之外,並伴隨一份他難以奢望的安寧。他意識到喬丹的低語聲,和萊斯莉的,他們的聲音籠罩在他身上。他甚至記不起那天早上他在為了什麼這麼煩惱。

他主要的意識都在全身上下升起的那道湧流,一如潮水帶走了他。他低頭一看,發現潮水是綠色的——也就是說綠戒指指正將液體注入於他。他的全部意識都融入了這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剎那間——甚至短過剎那——他知道自己看透了喬丹的想法。幻影一閃即逝,閃現的同時也消逝了,這就像一場夢,他慌張急欲將所眼前所見的一切碎屑片段撈進懷裡,卻全從指縫間流出。這場夢最後只留給他一幅畫面:一個女人,美麗得攝人心魄,她彎下腰替他拉上外套拉鍊。她的笑容使他的內心充滿光明的喜悅,幾乎快從他胸口溢滿出來,他也記得她留在他的肩上的撫觸,徘徊耳畔的低語輕喃,他記不太清她對他說了什麼,他只知道他很愛她。然而她身後出現了一抹無形而巨大的黑暗,他努力想要逃出這片黑暗,但黑暗纏住他的腳踝,將他摔上地面,抽乾他的呼吸,最後黑暗也完全吞噬了她。

他在洞穴的寂靜中醒來,靜的只聽得見其他洞穴深處中鐘乳石上模糊的滴答水聲。

他躺在那裡思考,但還沒睜開眼他便知道了,因為五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深呼吸而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他真想繼續躺在這裡動也不動——這份感覺是這麼難以言喻,也難以置信,他差點為此啜泣。

他們成功了,用不著查看萊斯莉的掃描報告他也知道結果。彷彿過了一世紀後他才睜開眼,或許不過三十秒罷,接著他環顧四周。他依然身在醫療室病床上,頭上是溫暖的檯燈,身上鋪了件毯子。他仰面躺在床上,上身光裸,一條被單垂掛在他腿上。他能聽到一些移動的聲音,就在遙遠的某處——那應該是萊斯莉,她在蝙蝠洞裡忙進忙出。她當然不會留下他自行離開。在他附近,燈俠修長的身影逐漸形成,他蜷縮在一張椅子上睡著,髮絲垂落臉龐。現在說不定快接近黎明。

布魯斯咽下口水,舔了舔唇,發出的聲音或許還是太大,燈俠的眼睛旋即張開。「嘿。」他沙啞地說。

布魯斯啟唇,卻沒有聲音。他試著移動四肢,笨拙地逼自己起身。喬丹在他嘴邊靠上一只塑膠水杯,他喝下了。

「成功了。」他啞聲道。

「告訴過你了吧,這次我是真的知道自己所言不假。」喬丹說。布魯斯想要笑出聲,但目前他還不能完全按自己行動,無論如何,他也不想要太快驚動萊斯莉過來這裡查看。他需要和喬丹再獨處一小段時間。

「我還剩……一個問題。」他說,聲音依然有些沙啞乾裂。喬丹朝他皺眉。

「一個問題?」

「在安達歷亞上……還有一個沒問。我只問了兩個問題。」

喬丹放下杯子,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他能從喬丹的臉上看見豎起的戒備。他要說的正是他們不該談論的話題。男人會因為喝了太多酒、性慾高漲而滾上床單,但不會在事後談起。他在打破這個潛規則。「約定就是約定。」布魯斯說。

「好吧。」喬丹說。

「當初你加入軍團,他們的軍醫替你治癒的傷病,你那時是為什麼受傷?就是為此你才得知這技術行得通。你當時受了什麼傷?」

那對深沈的眼睛度側著他。他讓自己的目光始終平淡而不為所動,完全紋絲不動。「這不是是非題。」喬丹說。

「好,那我重述一遍。你治好的骨頭舊傷,是不是童年時期的骨折,從未就醫整治歸位,因為一旦有醫生確認你的傷病,也就等於變相承認馬丁・喬丹,這個王牌飛行員暨戰爭英雄,曾把他長子打個半死?」

蝙蝠洞裡毫無任何動靜,至少喬丹的身驅沒有任何動靜。十秒鐘過去,那人轉身準備走出去,對他再也無話可說。但他看見了。在夢裡,他看見了。那抹黑暗一口吞噬那個美麗的女人與小男孩,他知道那抹黑暗是什麼。他見到了那個小男孩,霎時間,他就是那個小男孩。

「你提出了兩個問題。」喬丹說。

「並非如此。」布魯斯說,「而且你這回答太敷衍了,我原以為,如果沒搞錯的話,你我已經同意以後不再敷衍彼此。」

無論喬丹的答案是什麼,他再也沒機會聽見了,因為萊斯莉已經快步來到他的床邊,他知道他們以後再也不會談論這件事,這所有一切。當萊斯莉替他連上掃描儀與監視儀、操心他的血氧濃度,這期間內不知何時喬丹已安靜離開洞穴。布魯斯躺下來,任由她做她想做的事,反正他不會再擔心出來的結果是什麼,他能從身上每一寸肌膚——深入皮肉之下、每塊骨頭的分子裡——感受到當中真實。那感覺就像從深潛中浮起,吸一口空氣進入肺葉深處,隨之而來的欣喜不免令他頭暈目眩,脫去病痛帶來的快樂如此身輕如燕。

就在那天過後,當他不斷對自己剛新修復好的身體來回進行復健運動,測試自己的限度,他才突然想起他還沒好好向喬丹道謝。好吧。既然有一個人無償給予你機會重獲生命,那麼無論要用什麼大禮才能報答恩情,他定會找出來送給他。他會找一些荒唐的蠢東西,能逗他笑的玩意兒;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每次見到自己的冷言冷語把喬丹惹到發笑,總是令他深感愉快。他可以送他一張大衛與巴斯特複合式餐廳的三十五塊的禮券,上面以花體字簽上「謝謝您的救命之恩!」。迪士尼+一年份訂閱。琣伯莉聖誕節起司禮籃組。選擇的可能性無窮無限。他自娛自樂地想像著,在喬丹意想不到的時刻,給他頻繁送上那些毫無用處的無意義禮品;他會打開他的信箱,從中掉出一張蘋果蜂餐廳的晚餐券:來自布魯斯半年度的感謝。

這到底在演哪齣?或許哈爾的同伴會這麼問。

噢……不過是個我認識的瘋子。他或許會這麼答。然後他會爆笑一會兒,再遺憾地搖搖頭,嘴上掛起張揚的笑,說不定那晚還能給他的約會對象多點一盤BBQ烤牛腩塔可。然後他會明白,因為喬丹就是會明白,布魯斯真正想表達的其實是,所謂的感謝就是則笑話,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感謝能報答得了這份重返人生的恩情,任何感謝都永不企及你給予我的一切,所以來盤菠菜沾醬吧,帳記在我頭上。

唔,他有的是時間思考。或早或晚,他都會想出來正確答案。


接下來,就是身為故事作者的我遭遇瓶頸的階段了,要是故事停在這裡的話,那該有多美好呢?如果這世界的上帝處事公平,故事理應會在這裡收尾。接下來的內容,我重寫改寫了不知道多少遍,甚至猜想是否我能想得到其他方法來結束這個故事。也許你不該繼續讀下去。「從此以後,他們再次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完。」

也許這與我遇上的寫作瓶頸毫無關係。也許瓶頸在於,你在接下來的故事中出場次數太少,對於那些——多多少少,不涉及你的故事,我不知該如何著手。所以我選擇略過那些你不會有興趣閱讀的部分,那些只涉及我的部分——也就是療傷那段期間,當時我慢慢恢復全身的力量,還發覺我的背部不僅復原,狀態甚至更勝從前。(唉,沒得到超能力,對我來說那大概也不適合我的形象。不過,也正如阿福所言,人都會做夢。)

就我所能拼湊的記憶中,你是回去厄普西隆扇區繼續履行職務,或派駐其他地點,我無從得知。我只知道你最後還是有回安達歷亞做短暫停留,擔任新任務的顧問,但在那間隔的幾個月中,你的動向我也只獲悉這麼多。

我比較清楚我自己的動向,不過和這個故事沒有多大關聯,也很平淡乏味。我做我該做的事:重拾調查,再次回到戰場。我家的生活也回到過往正常的軌道,若沒記錯的話,有段期間我和達米安的相處十分煎熬,可能由於迪克最近曾代我出面,也帶領過達米安一同走上戰場,而我卻在此時突然回來了。一個專橫得多、包容得少的蝙蝠俠。他和他大哥之間的關係不比和我來得複雜,這麼說也對,迪克是個更好相處的人。

我敢說你一定同意這點。

因此,我會直接跳入你再次回到故事線的時間點,換句話說,數個月後。這也取決於你是否繼續讀下去。其實我呢,果真還是懂你一二的,我敢把握你一定還沒放下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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